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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总有一种感觉,他在我身上延续着。我可以像他一样,去指挥一支很大的军队,把一个城市的物价管起来,来纺织总长抓生产;我也可以做另一个自己,在和他一起的小屋里,日出日落。 >T4.mB7+> u%S&EuX s7<x~v+^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721 篇小事。 A|8(3PiP oToUpkAI 题图:《蝴蝶》 R
I"A'/56 oxb#{o9G
`'5(4j Jn.WbS 老人带大的孩子有什么不同? y!Q&;xO+! Q%(LMq4UG C_Y^< $aX}i4F 知友:殷守甫 |[?"$g9v nmVL%66K 二年级的时候,我抄了人生中第一句「好词好句」:每一个老人都是一本很大的书。大体如此,我是从《老年报》上抄下来的,这是我小时候常读的报纸之一。 D`LcL|nm
H Z*QsDS <w.W[ak 4*_9Gl ucyz>TL0 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,我的爷爷就已经很老了。之后我每一次看他,他依然是这么老。在他身边的时候,没有所谓年月的流逝,也无所谓长大不长大。 b$+.}&M 5dS5, {|6(_SM| 每天五点在三五钟的钟声里起床。准时上厕所,准时刷牙,准时洗脸,弄完以后肯定是五点一刻了。然后开始吃他准备的早饭。 R$=UJ}> Qd 1Q~PBla 0*q&) 新鲜的肉包很好吃,我大概五点三十分不到就可以吃完两个了,之后每天都会吃肉包,如果到了五点三刻都还没有统统咽下,他就知道,我吃腻了,该换花样了。于是就有烧麦,他做的。于是,新一个轮回又开始了。不知几时,又会回到肉包。 ]w(i,iJ LzS@@'] 9Ay*' 一天又一天,礼拜一到礼拜日,然后又回到了源头重新开始了。一个学期结束了又一个学期开始。一切的时间都是这样轮回的——就像农民只需要知道四季,不需要知道年份。 >v`lsCGb ZUb6d*B 0I4RZ.2*Y 没有流逝,也就没有怅惘。 >9(lFh0P hd.^ZD7 !~cTe!T Be+vC=\K *.AokY)_a 每一个人都觉得,我的爷爷对我的教育很有问题。确实,不管人前还是人后,他只说我好,不说我不好。他还是挺极端的,家里如果有人说了我不好让他知道了,他就会打个电话告诉我别相信那人…… DGTSk9iK( g#
;w)- Zj k#%BxT 然而这只是硬币的一面。 rm NqS+t mV}
peb aO?(ZL 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,是他送我去的。学校的门大概六点半才开,我们是六点左右到的——对,五点三刻吃完早饭,走去学校,正好六点到。 Zycu3%JI 1j<=TWit tQB+_q
z 我问他,「我们是不是来太早了啊……」他和我说,「所有的事情都要提前准备才好。我们解放军打伏击,也许要早到几天几夜的,做好充分的准备才可以。等到敌人来了,你再去埋伏,那怎么行啊!」 bH&Cbme90- t7("geN] Y0=qn'`. 从那一天起,我大概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,去上课,或者去赴约,我都很早很早就到了。坐下来,看几页书,收拾一种心情,就是一种准备。以严肃认真的心对待寻常的事情——说到底,我并没有伏击战可以组织。 DJ;G0* HKCM
KHR ,K8O<Mw8 和他在一起,最大的乐趣是坐上 49 路去江阴路花鸟市场。有一次,49 路改道了,没有停在我们熟悉的黄陂南路。我们走啊走,找不到江阴路,走到了江西路汉口路。 e;56}w i3*S`/]p {b[8x
他停下来,跟我说 49 年上海解放的时候,人民政府就在这里。他在楼下办公,陈毅、潘汉年在楼上,曾山是他的上司。 ^PfFW nW3`Z1kq}) ` a5$VV%J 我不记得我当时问了他什么,大致的意思嘛,「爷爷你当年这么厉害,那为什么我们家这么穷啊。我想买路边的矿泉水都说贵的,我最讨厌凉开水了,没有那种甜甜的味道啊……」 _gjsAbM ]n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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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和我说,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的,是干部的话就更不能喝矿泉水了,有的时候凉开水都是给伤病员喝的,哪有柴来烧水啊。从那一刻起我大概知道了做干部其实是做什么了…… rE-Xv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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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1y l2i|m+ ;Id%{1 lN)U8 除了「溺爱」以外,大家还经常批评他带给我的饮食习惯。我小时候就喜欢学他,他在新四军、解放军时候的生活。 2Tt@2h_L 69 R8#M T&I*8 R~ 他和我说,那个时候干饭要五分钟吃好,稀饭要十分钟吃好。于是我一直在练习怎么更快吃,所以我吃很快。后来有一天,所有来的亲戚都说,应该教育小孩细嚼慢咽才好。那时我觉得他们好讨厌。 Ft>Abj,6 1GVJ3VXt NWSBqL5v 他还和我说,在游击队的时候偶尔可以打地主吃红烧肉,但最糟的时候树皮都要吃。后来编入新四军、解放军以后就没有「野味」了,最好也就是米饭,大家都爱吃大米饭。 ,YJ\
$? ;$=`BI) >z1RCQWju 我也这样觉得,我从小就希望在家里屯很多米。吃起饭来,我都是舀一点肉汤、菜汤什么的,把一大碗米饭吃了,然后再尝一点菜,红烧肉什么的,对我来说,打地主时间开始了。后来又有人说,这样不好,要多吃菜。这真是很难改过来的。 yw2^kk93| /+ vl({vV ._"U{
f2V 我一直以为我真的在学习解放军的生活,直到三四年级的时候,才知道这都是过家家的。 iK1<4) TGGeTtk= ;OQ{ 我上学的路上会经过中山南二路。高架造好以后,路边长出了一种草。我爷爷说他打游击的时候经常吃这种野菜。 V4}9f5FR [L8Bgw1 Funep[rA 自然,吵着闹着我也要吃。他真的给我去采了,洗完就准备炒。中间不幸被我奶奶发现了,两个人都挨了一顿骂, !MNUp(:
1"009/| v&%GK5j7O 但最后我还是吃上了。第一口,我觉得好甜,好好吃啊。野菜的味道,比寻常的青菜、芹菜、他哭菜什么的好多了。 6|t4\' xCD|UC46?X [nxjPx9- 嚼啊嚼,突然就那么苦、那么涩,感觉要把我的所有味蕾乃至整个人都吸进去了。我赶紧挖了一口饭,活生生吞了下去。那一刻我明白了,我爷爷在炒这野菜的时候,一定放了特别多的糖,所以甜味在表面。 E%
Ce/n l.?R7f W\o(f W 原来,我一直生活在他用许多糖包裹起的、其实是那样苦涩的生活里。有一天,这样的时刻还是来临了,糖都没有了,而生活还要继续。 Z+@" NA>h$N xXM`f0s@+] @!&\Z[", C ".&m 说完了饮食,就要说睡眠。对,我们是六点多就上床睡觉的。从幼儿园到小学,到预备班,我们都睡在一个屋,一张床,六点半大概就在床上了——作业什么很简单的。 )Fk%,H-1 ]L%qfy4 #[C|%uq 很多人都说小朋友不需要睡那么多的,这么多时间学习知识多好。但其实我也在学知识,他讲的知识。 0Np}O=> |_8-3 0ejx;Mum 比如他叫山,孙中山的山,真是这样。他原先不叫山,和同学一起参加革命,把原先封建的名字改了。 UwrinkoeE a1B_w#?8 a= ;7 同学年长,叫中,他叫山,从此献身国民革命的事业。后来,中许是阵亡了。只有山。我每天和「山」在一起。 B5aFt ;Vj FJgr=9> #Na3eHT 然而,很多故事其实是他编来逗我笑的,可我一直都觉得是知识。有次,他跟我说,董存瑞一开始很调皮的。有一个战友端着饭碗吃饭,董存瑞走上去说,「咦,你碗下面有个虫!」那战友把碗翻过来一看,没有啊,所有的饭就掉地上了…… >Qz#;HI |f&)@fUI d>}pz 后来,有篇课文叫《董存瑞舍身炸碉堡》,我跟班级里小朋友讲了这个故事,大家都不信,都笑我。于是我就和每个人争。后来,我奶奶被叫到学校了。不出意外的,我和爷爷都被她骂了一顿。 9 W><m[O UHF.R>Ry r}MXX
n,f 还有一些更乌龙的事情。比如音乐课要教游击队歌,老师问有人听过么,我说我会唱——「我爷爷教我的,当年贺绿汀同志亲自教我爷爷的,所以我很厉害。」 i2A>T/?{ ?h"+q8& (Kd;l&8 于是老师就让我唱。我一唱,果然,大家都笑翻了。唱歌实在不是我的特长,就是贺绿汀先生再世,大概也没法儿教会我了。 g= k}6"F~ kehv85 dX: (%_Mn 他经常说起的事情自然不止打地主、吃红烧肉之类的事情,还有「金银财宝」。收复济南以后,他说满街都是尸体,臭得一塌糊涂,但满街还都是金元宝、银洋钱。就是没有一个人拿,这就是共产党员的组织性纪律性。 .{LFc|Z[ c%r?tKG6 f@Rn&&- 后来金银财宝终于清点完了,他的一位领导指着一点破烂说,这些没用的,不如收着留个纪念?于是他就收集了几把刀叉,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刀叉。 `h/j3fmX? V}=9S@$o mdR:XuRD"t 他说他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洋人是这样吃饭的,很久以后去了日本,进了西餐厅,终于正式用一次刀叉。 qi_[@da f? 8E"Ik~ ~xpU<Pd* 这些小小的故事,一直存在他的心里,他的小屋里。我去年去收拾的时候,那时的刀叉都还在,上面赫然写着 Made in U.S.A。我还特地掂了掂——真不是银的。 f@T/^|`mh Gvw4ot/ =O1N*'e 2j
`x^ 7OG=LF*V- 他收集所有的东西,给所有东西归档,按照重要度分类。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封上海市人民政府给他父母的,大致是要全椒县人民政府给这些军属发一些粮食,安排一下住房。 I4ZL+a \T'uFy9&a jzSh|a9_ 还有他的父母的回信,说不需要这些,还是去支援贫困地区吧,他们有困难可以自己解决。他后来给我们大家都复印了一份,说这个要珍藏。 &/}]9 # W~k"`g7uu _ro^<V$% 然后是和我奶奶的结婚证,各个时期他写的思想汇报,还有他的三个子女以及配偶在日本的时候寄来的家信。他放在一个档案袋里,上面就写着:重要,请后代保存。 sptDzVM }x`W+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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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面,最早的文件是一张 1923 年银行的开户申请。一个洋人递交的。这张纸后来就归到了上海市财政局。 G2U=*| \@vR*E W)ihk\E 我爷爷在那里的时候,也不知道正面说的是什么,就用反面誊写了一些思想汇报。于是就一直保存在我们家。1923 年,是他出生的那一年,也许是巧合,也许不是。 lwaxj7 V03U"eI=" 8i=J(5= 我打开这些文书的时候,大概就像斯坦因走进敦煌的藏经洞一样。我挑选其中最重要的,给他们拍照,其他编号,打包带走。其中大多数他都和我讲过,只是都没有给我看过——我小时候的破坏力实在太惊人了。 >_(Xb%w 4<)%Esyb }BS.OK? 那小屋里有我们的全部家族,还有全部的我。有我的乳牙,还有我小时候的各种玩具。无论生物上还是文化上,这里有足够的素材,可以再造出一个我。我真的希望我可以有多一点积蓄,不用把这件屋租出去,可以一直保留我爷爷最后在的样子。 +^YXqOXU iXK.QktHw t&^9o$ 然后,我需要钱。我还是把它给租出去了——只能争取以后去写一本《我家劫余录》了。 -bu.Ar-#;h 3:7J@> PuqT&|wP l 所以,直到很多年后,不管面对什么,我都会想起那些傍晚,我都很早就睡下了。 mS5'q q;t :TqvL'9o Wc ]BQn 渐渐的,许多事情浮现在我的眼前,邓子恢同志分管的农业啦,还有曾山同志分管的纺织啦,哦,还有本县的某一位地主和他家里的丑事,我觉得他们仿佛都是和我有关的。 e)LRD&Q U0q{8 "
Pl ,J"6(nk t6BggO"_u O&Q_vY 说了吃、喝,还有睡,就顺带说说穿。我小时候当然最想穿军装。上小学前,我的舅妈真的帮我做了一套,于是我走在公园里就会有人来问我,「你是哪个部队的啊?」我当然也要回敬他:「口令?」 &WE| 9 S)of.Nq.; |g M
|> 我爷爷的每件衣服都是补丁一层又一层的,同一件棉袄,一年又一年。所以我也以补丁为荣,就穿着补着一层又一层的鞋子去学校了——其实那鞋没坏那么厉害。 k`U")lv u;p{&\
(] k{(R.gLZG 于是我们学校又传开了,大家都笑我。但我还是觉得很光荣的。于是,不出意外的,老师又联系我奶奶了。 !*ct3{m b26#0;i {v+,U} 所以我习惯穿同样的衣服。这让我妈妈很伤心,因为那时她在日本,省吃俭用,给我买了最好看的迪士尼,我都不穿的。我只要穿校服。每天一样的。 )4>M<BO b[< |